生态文明与产业目录

周晋峰

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简称中国绿发会、绿会）的前身是中国麋鹿基金会。在1985年麋鹿回归的时候，由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吕正操、钱昌照、包尔汉三位同志发起并创立，由吕正操主席担任基金会第一任理事长。现在领导班子已经到第五届了，其中张建明同志任第二届理事长，接着是胡昭广同志，然后是胡德平同志任第四届理事长。

说起我们的发展历程，中国绿发会经历了几次更名。中国加入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CBD）之后，国家按照履约承诺来成立专门机构，以履行生物多样性保护的职责，所以我们更名为“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基金会”；2009年，中国绿发会迎来第三次发展变革。这一时期，随着全球经济形式的转变，绿色发展事业进程显著提速，生物多样性保护与利用在绿色发展领域已显出独特的经济价值。2009年，在胡德平、胡昭广同志领导下，“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基金会”再次更名为“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中国绿发会进入21世纪后的发展之路就此明确，顶层发展框架亦搭建完成。

今天的会议主题是“绿色和自然”。为了响应这个主题，我从“自然”开始讲。

我们为什么要“绿色”？为什么要应对气候危机？北京冬天到夏天30多度的变化我们都不怕，为什么气候变化带来的地球温度升高1.5摄氏度就那么可怕？我们想告诉大家的是，地球在46亿年的历史上，当前已进入了第六次生物大灭绝阶段。恐龙是在6,500万年前的白垩纪灭绝的，今天我们的地球面临着一个新的6500年未有的大变局，即第六次生物大灭绝。

有史以来最全面的评估——《全球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系统服务评估报告》(简称《IPBES评估报告》)显示，目前100万种物种濒临灭绝。自16世纪以来，至少有680种脊椎动物濒临灭绝；到2016年，9%以上用于食品和农业的驯养哺乳动物已经灭绝，至少有1000多种脊椎动物已经灭绝。这些罪魁祸首按降序排列如下:(1)土地和海洋使用的变化;(2)生物直接利用;(3)气候变化;(4)污染;(5)外来入侵物种。

相比恐龙大灭绝，这一次的大灭绝速度之快、规模之大，是惊心动魄的。按照今天地球上的生物多样性急剧丧失的状况，人类是岌岌可危的，因为人类也是一个物种。所以我们人类能幸免于难吗？在“生物大灭绝”中，人类能够比恐龙更幸运点吗？这很难说。

最近面世的一本新书《众生的地球》（Earth for All）就要告诉大家，这个地球不光是人类的，也是各种生命的栖息地。如果说没有了地球上的生态系统，没有了基因多样性、物种多样性和生态系统多样性，我们人类的生存将不可能持续。

刚才讲了地球的六次大灭绝，现在再讲讲人类。人类历经了四次文明。最开始是原始文明；然后，随着人类的进步，我们先后又进入了农业文明、工业文明；而今天，我们必须要开启生态文明。我国领导人在2021年于云南昆明召开的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CBD COP15）第一阶段会议的讲话中提出，生态文明是人类文明的历史进程。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开启生态文明？尽管工业文明十分强大，但其很大的一个问题在于，工业文明的发展方式严重破坏了我们人类唯一的栖息地，而当前我们面临着第六次生物大灭绝这一严峻的威胁。2022年12月于加拿大蒙特利尔召开的CBD COP15第二阶段会议达成的“昆明-蒙特利尔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等成果将在很大程度上有助于人类共同为减缓生物多样性丧失而努力。

今天我非常荣幸到了现场，早在2018年埃里克·索尔海姆(Erik Solheim)先生就提出来关于“塑战速决”的倡议，在全球范围内，领导了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参加减塑运动。现在看来我们发现，这是一项深刻且十分重要的工作。科学家的一项研究发现，人类的脑血栓中居然就有微塑料，并进一步指出，环境因子尤其是微塑料、染料颗粒，可能与血栓的形成存在潜在关联。

在过去，塑料的使用为我们的日常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但如今，它已经变成了威胁我们生存的东西。当下，在塑料的使用方面我们面临着诸多挑战。就拿我们的会场来说，主办方预先在每个座位桌上都提供了瓶装水供大家饮用，而这些瓶装水的材质正是塑料。表面上来看，显得我们礼节上十分周到、礼貌而热情好客；但实际上，这便是工业文明的疯狂。

实际情况是，我们所赖以生存的地球已经没有多少这样的资源，任由我们肆意挥霍和消耗。而换一种思路，能不能这样：会议组织者将一箱瓶装水统一放置在会场门口，并适时提醒客人“按需取用”，而非一开始便一瓶一瓶地默认发放到每个桌子上。不信，大家不防会后数数，剩下了多少瓶水？有多少瓶是只喝几口就将会被抛弃的瓶装水？行动带来改变。哪怕一点小改变，则可大规模地——我们的统计数据是70%-90%——减少塑料瓶消耗，这是我们可以很容易做到的事情。而这正是当下我们所倡导的生态文明。

接着我再谈谈栖息地的丧失、以及由于一些似是而非的所谓“生态工程”带来的问题。以北京的南苑为例。历史上属于南苑大泡子的北京南苑，本是一片自然荒野之地、有着生物多样性丰富的湿地生态系统。如今，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北京成长为一个极度缺水的高密度的人口城市。然而，如今有了一股 “恢复南囿秋风的历史景观”的规划，并经过一系列“生态改造”项目建成了一个森林湿地公园。这对周边区域生态环境带来诸多影响。

那么这里森林湿地公园建成之后和没建之前的区别是什么呢？建成之前南苑是鸟的乐园，那里栖息着40-50种鸟，很多濒危的鸟把那里作为它们的家园。而当新铺设了美丽的草坪，并将其规划成整齐划一的森林湿地公园之后，那里仅剩4-5种鸟栖息，这是为什么呢？原来，不同的鸟偏爱的取食种类不同。有的鸟吃这个草籽，有的鸟吃那个草籽，但是新铺设的草坪仅有一种草。比起工业化、不育的人工草皮，野草因为要繁衍，容易结籽，而草籽正是鸟类的食物来源，天然的野草还是以蜜源植物为食物的昆虫等其他生物的最爱。所以，由于原来是荒地，没有人管理，就会有这样那样的小虫子可以作为鸟儿们的食物来源（城市原野地区，往往是生物多样性富集区域）；但是，森林湿地公园建成之后，公园的定期管理（除草除虫等）几乎消灭了鸟儿们的天然食物。试想，这些本来生活在这片荒地的鸟历经家园的变迁，它们该何以为食呢？要知道，那是北京几乎最后的、唯一的荒野和净土。

所以说，“绿色”不光是眼见的颜色，更要着眼于自然。所以，我们今天会议的主题就包括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绿色，第二部分是自然。“自然”之于我们是非常重要的。

我来给大家讲一些关于“绿色”的具体案例。比如说“水电”，大家都知道，按照一般的《绿色产业目录》，它被定义为“绿色能源”，但水电就一定绿色吗？举个例子。有个巨大的水电站规划项目，被我们喊停了，因为这个水电站的建设会影响到一种“极度濒危”的中国特有的植物——五小叶槭的生存。最高人民法院把我们这个案件（“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诉雅砻江流域水电开发有限公司生态环境保护民事公益诉讼案”）作为生物多样性保护专题指导性案例，以更好地保护自然。对于绿色，我们需要从生态文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来予以理解和诠释。再比如深圳湾航道疏浚工程环评事件。深圳湾航道疏浚工程是一个很大的所谓“生态工程”，它打着“海上观深圳”的旗号，并且这类工程按照《绿色产业目录》里被归为“绿色工程”。但是我们知道后来的故事——它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绿色工程，它实际上是一个“伪生态工程”，这个工程在绿会等机构和公民科学家的持续努力下，已被叫停。因为这个项目穿越了深圳湾重要滨海湿地限制类红线区，根据管控要求，那里的湿地生态系统是禁止破坏的。当地有红树林生境、大量候鸟栖息，还有许多底栖动物。这种大规模的“疏浚”带来的悬浮物会损害鱼类鳃部的滤水和呼吸功能，从而造成窒息死亡，进而影响到候鸟的觅食、以及水质破坏带来的红树林生态系统的健康。

形状奇特的五小叶槭叶片（供图：中国绿发会植物园工作委员会专家 王康）

综上，反思：我们可以将水电、生态公园划分为“绿色产业”但是具体某一个项目是否是真正的绿色？这一点值得商榷。所以说，“绿色”绝不是表面的、传统的、简单的颜色上的绿，它关乎更根本的生物多样性。

接下来，我想介绍一下国家电网在工业文明和生态文明时代不同的做法。本来鸟类对国网的输配电是一个威胁，某些地方的大规模停电，据悉原因是停电事故是因为“鸟类在电线杆上筑巢”，也就是因为鸟在上面对电路的影响。在过去工业文明思想的支配下，国网采取的应对措施是在输电线路附近大面积铺设捕鸟网，以保障电力供应安全；但是现在生态文明时代，他们一方面要保证供电顺畅、安全，一方面还要保证鸟有安全的居所，并且确保受伤的鸟能够得到及时有效的救助。国网践行了绿会提出的“邻里生物多样性保护（BCON）的理念，亦即在生产、生活的过程中保护生物多样性，有效兼顾了当地人们的生产生活和生物多样性保护，是一个“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绝佳案例。所以，我想强调的是，“绿色”的根本前提是“发展”。

我最近去了浙江大学的一个分校区，校园里有一个小的保护区。浙大的紫金港校区有一部分是湿地，他们介绍说当时的建设者非常棒，希望留出一片绿色，所以留了一小块地方给自然。一棵树上栖息着很多很多鸟，有几十只之多。而原来鸟可以住别墅（一只鸟以前可以独享一棵树），现在鸟儿们就只能住公寓了（几十只鸟共享一棵树），但是就是这么一小块地方，在研究生物多样性的学者看来才是真的自然之美。这片园区里有倒下的、腐朽的树木，从传统意义上来讲，这算不上干净、清洁、整齐，但它是自然，它会给自然里的生物提供非常宝贵的栖息地，我们希望将来有机会帮助首钢园建立恢复一点自然。

上图：浙江大学校园里面的一处枯木，任期自然地倒在湿地中、未做清理，那里成了鸟类的聚集、歇脚地。

接下来我来讲讲杭州的千岛湖，这是中国绿发投资集团在建设的一个重要园区，现在正在跟我们讨论将其建成生物多样性领跑园区。生物多样性是绿色的基础。为什么我们要做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坚定信仰者？我们现在正面临的第六次生物大灭绝，让我们无法继续可持续地生存和发展，单单依靠保护区所提供的保护是远远不够的，它需要我们整个人类文明的改变，而文明的改变涉及所有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包括我们的衣食住行）的改变，唯有这样，我们人类才有机会可持续地生存和发展。

我们认为，生态文明思想学习是非常重要的，今天是我们在这里聚会，庆祝、纪念和讨论世界地球日的问题，我们非常感谢主办方，包括首钢园区给我们提供这样一个宝贵的机会，而且很荣幸请到了Erik Solheim先生、Rajendra Shende博士等在这个领域里非常有影响力的先行者来为我们指明方向。希望大家能够一起共同守护我们的地球，因为这是“众生的地球”，而众生是我们生存的基础。谢谢大家。

（本文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定，仅供参考）

整理/Richard 审核/Samantha、绿茵 编/angel

【相关阅读】

1.最高人民法院：指导案例174号：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诉雅砻江流域水电开发有限公司生态环境保护民事公益诉讼案（2021-12-03）

https://www.court.gov.cn/shenpan-xiangqing-334701.html

2.周晋峰建言《绿色产业指导目录（2019年版）》：实施动态管理、确保真实绿色（2023/3/27）

http://www.cbcgdf.org/NewsShow/4854/23066.html

3.中国绿发会：仅环评工程师“严重错误”吗？中科院南海所“深圳湾航道疏浚工程说明”背后的环评乱象须警惕（2020/3/29）

http://www.cbcgdf.org/NewsShow/4854/11829.html

4.深圳特区报：深圳湾航道疏浚工程环评事件处罚结果公布（2020-06-08）

http://www.sz.gov.cn/cn/xxgk/zfxxgj/zwdt/content/post_7759742.html

5.五小叶槭10岁，8岁，6岁……｜中国绿发会“五小叶槭保护地·天水”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76167872953838697

6.绿会五小叶槭案、电蚯蚓案获最高人民法院发布的《中国生物多样性司法保护》收录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51375102220369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