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关注生态文明和环境问题，罗马俱乐部报告《增长的极限》是我当时启蒙读书。在《增长的极限》(1972) 发布50年之际，罗马俱乐部又推出了(2022)新报告《众生的地球》。 半个世纪以来，罗马俱乐部一直恪守着他们对地球和人类命运的担当担使命，发表了一系列具有重大影响、引人发省、警世觉醒的著名报告。在新冠肺炎疫情蔓延、全球气候事件频发、中美对抗、俄乌冲突等一系列给当今人类文明带来巨大不确定性的大背景下，罗马俱乐部报告(2022)《众生的地球》推出，其意义就是要警示与告诫全人类，我们已经处在必须做出重大抉择、必须做出重大改变的十字路口；就是在呼唤，已经处在临界点上的全球性危机需要全人类的觉醒；就是在倡导，需要我们从被各种局部利益锁定的小我中走出，从地球是我们众生地球的大我出发，共同参与拯救自我与地球的行动中来。

人类处在重大抉择的十字路口，需要全人类的觉醒。报告的开篇就以警示并富有哲理语言告诫大家："人类文明正处在一个独特的时刻，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我们正深陷我们自己一手炮制出来的地球紧急之中。”地球本来就是属于众生共有的地球，地球本身就是可持续的生生不息的运行着，让人类陷入全球生态危机、生命危机、粮食危机、治理危机等困境，是我们自己一手炮制的，而不是别人。50年前，《增长的极限》就曾警告人类，地球的资源是有限的，我们不可能在这颗有限的、蓝绿两色的地球上无限地扩张下去。50年后的今天，《众生的地球》发出的呼吁是：让我们把无限扩展的脚步停下来，我们需要一种新共识， 一种新的生命观，即地球是属于所有生命共有的地球，不是属于人类这个生命群体独有的地球。我们需要一种更加符合地球本来如此的一种全新生命平等观，就是地球上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目前正在发生与蔓延的疫情，不断恶化的生态环境，已经处于不可逆的生物多样性破坏危机，这是地球在用它的语言，向人类发出了最后警告，如果如此无限制地扩展下去，如果人类不做出让步与改变，地球将会以它自己的方式——危机的代价让人类回到应该回到的位置，更严重的是让人类退出地球。在这样严峻的背景下，当代人类需要做出重大抉择： 一是不做改变，沿着目前的路走下去，那么人类面临的就是让地球以自我修复的力量来改变我们，这个代价将是人类文明的悲剧。二是全人类觉醒，主动做出改变，以众生地球的生命平等观，以人类的智慧重建人与所有生命系统的共生、共享的地球，这是一条低成本之路。

“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道德经 ·十八章》)当代人类觉醒，是智慧与价值观的觉醒。应对全球危机最需要改变的不是技术，而是人类的智慧与价值观。我们需要形成新共识的大前提，就是要重新认识地球本来的样子。对于地球本来的样子，老子是这样讲的："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道德经 ·七章》)。2500年前老子发现地球本来的样子，是无私。天地长久的原因是天地无私包容，恰恰是天地不求自生，而得到了长生。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也必须遵循这个规律，人类只有要像天地那样，无私无我，才会像天地那样长久生存。中华民族成为世界最长寿民族的秘密所在，正是践行了老子的这个智慧，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伦理。

当代人类最需要反思的，就是我们的地球成为今天这样，是因为我们自己的这个样子造成的。主导当今人类价值观，不是天下为公而是自私自利。而且这种自私自利，还成为这个文明的动力，成为受到鼓励价值观。而《众生的地球》所要唤醒的人类觉醒的智慧和价值观，就是要从被资本利益驱动的小我中走出，从被狭隘的殖民思维支配的小我中走出，从被物质主义消费所困的小我中走出，从被人类中心主义膨胀的小我中走出，以地球是众生地球的大我，重建我们的共同的未来。

人类处在重大抉择的十字路口，需要从走什么文明路上做出抉择。罗马俱乐部半个世纪以来所发布的系列报告，之所以均具有振聋发聩让世人惊醒的作用，就是在于他们站的高度。“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庐山中。”他们是走出这个平面的世界，站在高位时空以鸟瞰的系统整体思维来看这个世界。正是这个鸟瞰高度，使他们看到了生活在平面世界人所不能看到的东西。在此高度，所立足视角，就是人类与地球的整体思维。《众生的地球》讲："我们的分析侧重于深深交织在一起的两个系统：人类与地球；更确切地说，即全球经济与地球的生命支持系统。”

只有在这样的高度，才能早在50年前，当人们在平面世界为工业化进步和人对自然征服而感到自豪时，他们却发出了《增长的极限》的警告；只有在这样高度，才能在当今人类面对诸多世界性危机感到迷茫时，他们为在《众生的地球》的人类指出可抉择的两条道路。就是本书提出的"阔步快进式"还是"碎步迟行式"的两种通向未来走法，也就是未来的两条道路。为了尽可能使处在平面世界的人们，能够听懂他们所看到的那个未来道路，该书用了能够将人们带入在场感的“场景”这个词。该报告所讲的“碎步迟行式” 场景，就是指在原来道路上不做出重大改变前提下，继续依靠现有的制度与技术碎步前行。如果这样，人类未来就会陷入更加深度的恶性循环与危机之中，使人类应对全球性危机系统崩盘，使整个世界陷入更大不确定性中。与此同时，该报告也提供了另一抉择，这就是“阔步快进式”场景。阔步快进式场景，就是人类要做出重大改变，即对现有的场景进行系统性、整体性、解构性改变，打破目前的恶性循环，使人类文明走出现有的轨道，在新的时空中开始新场景的构建。"阔步快进式"场景提出了重建未来需要进行的五个非凡变革来阻止人类福祉的下降。

(1)终结贫困。在"阔步快进式"场景的作用下，世界将在21世纪30年代初结束极端贫困(不到2%的人每天靠1.9美元生活)。走出殖民化思维，让发展中国家走向自己繁荣发展之路。

(2)解决严重的不平等。为确保未来一个国家最富有的10%的人占据的财富不超过国民收入的40%。最新公布的《2022年世界不平等报告》显示，在过去20年里，在全球收入最高的10%的人群占到国民收入的50%以上，收入差距几乎翻了一番。

(3)为女性赋权。性别平等将有助于在2050年前将全球人口稳定在90亿以下。

(4)使得我们的粮食系统保持健康，以造福人类和生态系统。到2050年，粮食系统必须成为可再生型，对气候和自然都友好的农业。

(5)向清洁能源转型。大约每十年将排放减半，到2050年达到净零排放。

回到当今的中国，对这五个方面的非凡变革的理解，几乎没有什么障碍。因为用系统整体思维鸟瞰当今世界，是中国一直运用的世界观、方法论。用当今中国的话语来解读，这五个非凡改革所建构的“阔步快进式”场景，就是十八大提出的建设生态文明的场景。十八大提出五位一体生态文明战略，虽然不能与“阔步快进式”场景一一对应，但所依据的系统整体的思维方式、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的自然观、推动人与自然和谐的友好型科技创新，推进绿色经济发展、解决贫困、走共同富裕之路等方面是高度一致的。

总之，人类处在重大抉择的十字路口，《众生的地球》所提出的两种场景，本质上是21世纪的人类要走什么样文明之路的抉择。 "碎步迟行式"就是在现有的文明框架内徘徊；"阔步快进式"场景，就是要以重大的变革、非凡勇气对现有的文明进行重大变革，迈向新文明轨道。这个新文明就是越来越被全世界认可的生态文明新时代。

人类处在重大抉择的十字路口，首先迈向生态文明新时代的中国，已经让世界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一直走在时代前列的罗马俱乐部报告，对未来富有洞见的预测和信心是报告特有的精神品格所在，正是这种品格才使其成为对社会有影响力、有能量的报告。如果说50年前《增长的极限》对尚在迷局的人类，提出的更多的是警告，那么50年后《众生的地球》对于处在危机与重建、希望与挑战、抉择与行动两种力量交织的十字路口的当今世界，展现了一个充满自信与希望的未来。该书在第一章中就告知读者："我们创作《众生的地球》是为了提供一份鲜活的、可信的、一以贯之的叙述，来说明怎样在未来50年内变革全球社会经济系统。”为什么罗马俱乐部对未来文明之路充满了信心，因为他们站在时代高度鸟瞰到的未来不是逻辑推理出来的，而是已经看到了这个新时代的曙光。从这个角度看，特别是生活在当代的中国人，更有理由对未来充满信心。因为已经出现在东方地平线上的21世纪人类迈向生态文明新时代曙光，首先照耀到的就是中国。

中国已经开始率先走向生态文明新时代的大道上，中国已经首先醒来，这应成为我们重新解读中国、重新认识世界与未来的新视角。如果继续站在工业文明时代的站位看中国，中国的角色是工业文明的追赶者，即使今天已经成为世界制造业大国，但就工业化综合水准看，中国与西方发达国家仍有较大的差距。但是从新时代的高度看中国，那么中国则是当今世界迈向生态文明新时代的开拓者、引领者。在世界首先高举生态文明大旗、居全国之力坚定地走生态文明大路的是当代中国。

中国迈向生态文明新时代，之所以未能引起当今世界，甚至中国自身的高度关注，其根本原因，就是把中国搞的生态文明战略等同于环境保护来看待。环境保护在发达国家已经搞了半个世纪，发展到今天的中国也必须搞环保保护，这显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是对中国生态文明战略的重大误读。党的十八大提出生态文明建设是基于中国智慧的中国方案。生态文明建设不是就环境保护环境， 而是要尝试走一条不同于西方的新文明之路，是基于中国千年智慧禀赋、充分利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立足中国实际、借鉴总结西方环境保护的经验和教训的大背景下，尝试走一条中国与世界共生、共建、共享、共赢的新文明道路。

这条新文明道路所展现的场景，不仅在许多方面与《众生的地球》所阐述的"阔步快进式"场景高度契合，而且"阔步快进式" 在未来才能实现场景中的某些方面，在当今中国已经实现。例如， "终结贫困"，2021 年4月6日，国新办发布《人类减贫的中国实践》 白皮书显示，十八大以来，经过八年持续奋斗，到2020年底，中国如期完成新时代脱贫攻坚目标任务，现行标准下9899万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在解决贫富差距的问题上，目前中国又启动了实现共同富裕的战略目标。最近几年，粮食安全与健康也同样成为当今中国关注与解决的大事。在清洁能源转型上，无论从综合技术创新，还是在落地使用上，中国均走在世界前列。自从十八大提出搞生态文明战略以来，中国不仅已经完成了生态文明建设从理念到制度，从经济到文化，从环境到社会的全方位的顶层设计，同时在生态文明落地的建设上，已经取得初步成效。特别是中国在乡村生态文明建设方面，在习近平“两山理论”的指导下，中国不仅有浙江的乡村生态文明建设先行区，在十九大提出的乡村振兴战略的指导下，生态文明建设在中国的乡村正在全面展开，乡村将会成为中国最具有特色的生态文明建设的主阵地。

如果继续站在以西方文化的视角看当代中国崛起，就会陷入中国威胁论。如果站在西方殖民思维和霸权思维看中国，就会认为中国的崛起将会使世界陷入新霸权争夺困境。如果从大历史观看、从中国文化看中国，则发现建立在儒家的利他伦理、追求天下为公、天下太平文明观的中华民族，是一个热爱和平、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民族。习近平在建党100周年讲话中明确讲：“和平、和睦、和谐是中华民族5000多年来一直追求和传承的理念，中华民族的血液中没有侵略他人、称王称霸的基因。"当代中国的崛起不仅为世界和平发展带来了新力量，更是为世界迈向生态文明带来新的希望。十八大提出生态文明战略，很快得到了联合国和国际社会的高度认可。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在许多国际场合不仅向世界阐述了中国生态文明建设战略和思想，围绕如何推进全球生态文明建设，也提出一系列的思想和对策。

总之，建设众生的地球，需要全人类的觉醒，需要从人类与地球的新文明观重建属于人类的共生、共建、共享、共赢的新文明，这个新文明已经浮出水面，这就是生态文明。

张孝德

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社会和生态文明教研部教授

中国国家气候变化专家委员会委员